国一个记忆#0620(爸爸的手动挡)。

一样的周末清早,一样的天晴云淡,一样的太阳高挂,肯定还是一样的日晒直怼,我也一样的选择了昨日晨跑的路线。倒不是为凑出同样的公里数,莫如说是为了路过那辆濒临(或几乎已经)报废的沃尔沃老款旅行车,Volvo 850 ESTATE。刻意的再去多瞅上它几眼。

又一次跑到它跟前儿的我,已经是晨跑临近结尾的时候了。暂停下手表,一面抹了抹脸上不断涌出的热汗,一面踱步到它身旁。这条小路,本就不是交通要道,礼拜日的清早更是几近四下无人,于是乎,这里便生成了某种形式上,我俩独处的空间。

850静静停在昨日的路边儿地方,四角和车顶本就些许掉漆了的它,更是因为好几天没洗车,变得好像已经被谁主动遗弃。然而,隔着没有贴膜的玻璃车窗,里面儿的一切清晰可见。半包儿烟和一个打火机、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歪七扭八放在车头的老式雷朋墨镜、以及一份儿看不清具体日期的报纸。它们连同车子形成一个整体,变成一张岁月蹉跎的画面,展现在眼前。

好想知晓它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啊。面对着空荡荡的车室,我联翩的浮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老是少。一想到,主人甚而有可能是位中年妇女,亦或是名年轻女子,眼前差点儿就要呈现出一个深邃的故事了……最后,我的目光还是落在了中控台的挡把儿上。这个让我既陌生又熟悉的控制器,终于把我从联想主人的地方连根拔起,放到了新的回忆界面儿。

是的,在这四下无人的清早街道,面对着一辆空空如也的破旧老车,看着手动挡把的我,竟然突然想起了已故的父亲。然而,待等我稍微回过神儿之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刚才的突兀。当警察、驾驶汽车,这几乎已经是他留给我的全部记忆了。

虽然当警察,就必须得会开车(换到现在也是)。但在我小的时候,家里远还没有富裕到可以买辆私家轿车的地步。所以那会儿,天天从八里庄平房(之前博客有说过),送我去团结湖一幼(第一幼儿园)上学堂的爸爸,也是每天儿蹬着台二八凤凰自行车。上幼儿园时候的我,也不知道是每回出门儿都晚啊,还是怎么着。只能感受到自行车,像离膛的炮弹一样,风驰电掣,嗖嗖前行!坐在后座儿上拽着爸爸皮带的我,频繁抱怨着他骑得忒快,殊不知前面儿蹬车的爸爸,怀里一直揣着的,是颗想要开上自己小汽车儿的心。

终于,在我上小学一年级(左右)的时候,有一天的清早,爸爸兴高采烈的哼着小曲儿,敲起了爷爷奶奶家的房门儿。爷爷刚打开门儿,就看见出现在眼前的爸爸的食指上,旋转着一把车钥匙。“我送你上学去啊!”爸爸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我叼着半根儿油条,不知所措。毕竟那个时候,已经常住在爷爷奶奶家的我,每天去团三小(团结湖第三小学)上学,只需穿过一条马路……

于是,我、爷爷、奶奶,一家四口全都挤上了爸爸新置办的小汽车里。现在仔细回想,那应该是一辆(第二代)铃木奥拓。只见爸爸拧动钥匙,点着发动机,换挡、给油、抬离合,一气呵成,帅气十足。可就是光听发动机声响,不见汽车动换……最后提前下车的爷爷和奶奶,错过了爸爸的首秀,车子才得以向一街之隔的小学顺利出发。

那之后,有点儿“倒爷”习惯的爸爸,就从来不缺少汽车相伴了。特别是在九十年代末的那几年,他还搞到过一辆右舵的汽车,一台从香港进口(偷渡)而来的红色桑塔纳。

这辆汽车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因为每次坐在副驾驶位置和爸爸出行,都会被交警按住。虽然那个年代开右舵汽车似乎还没有被纳入“违反交规”的法律里,但是常人看到一个十岁孩子坐在“主驾驶”位置,怎么都会被吓一跳。一次出门儿吓一帮人,也让我过了“假装开车”的瘾。

这辆汽车不光方向盘在右边儿这么神奇,它还是辆“一档”完全坏了的汽车……记得有一次和爸爸去天坛那边儿的红桥海鲜市场,把这辆车第一次听到了地下车库,直到买完一后备箱的海鲜,才发现崴了泥了。上不去啊!那么陡的坡儿,没有一档的车,根本上不去!只见车库的出口坡儿被我爸这辆“进口豪华桑塔纳”堵得严严实实,最后在后边儿几位司机叔叔的协力帮助下,才把车推上了平地……同时,也成为了这辆车在我家的绝唱。

这以后,爸爸辞去了警察的工作,下海经商。事业生意时而兴隆,时而惨淡无光,所以车子也变得好像时有时无。今天开来一辆捷达,明儿个成了一辆富康,后儿保不齐又坐公共汽车过来了。一直到我上高中的时候,爸爸才重新又买了一辆全新的汽车。

那辆汽车是,大众的高尔(Gol),对,是“高尔”,没有“夫”。虽然已经到了2003年,自动挡慢慢流行起来,但爸爸毅然决然的仍然买了一辆巴西进口的手动挡两门儿汽车。在有意思的两门儿外观下,这台车子,不光”挡“是手动,车窗、车锁,全是手动。每每到收费站、加油站等等关卡地方,都得提前腾出一只手摇下车窗才行……不过这些是后话了。

这是爸爸自己花钱购入的最后一辆全新的小汽车,拥有了它的爸爸,每天都兴致勃勃的开车来到爷爷奶奶家送我去望京上学。在这个还是装着老实磁带机的车里,要么是FM1039,要么就是庞龙的《两只蝴蝶》。一遍又一遍,我的耳朵都快磨出了茧。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些都成为了爸爸与汽车的绝唱。

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爸爸的脑子里就检查出了近乎绝症的胶质瘤。别提开车了,就连在家里待着,都时刻须要有人守护,避免他自己一人时突发癫痫。于是,那辆墨绿色的高尔便静静停住,一动不动了。直到父亲于三年后离开,车钥匙递到了我的手里,也成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辆车。

因为国内机动车报废年限和排放标准,那辆高尔在2013年时不得不离开了我。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我所有手机相册里的第一张照片儿,都是爸爸的这台手动挡汽车。手动挡和爸爸一起,在我的脑海里渐渐变得既熟悉又陌生。陌生的,是和他们共同相处的短暂时光;熟悉的,是那些美好却不无法重现的宝贵回忆。

多想再次对你说,爸爸,父亲节快乐!

( 国一日一歌,《Father And Son》,Johnny Ca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