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先生。

我不是起早贪黑的打工族,也不是朝九晚五的小白领,更不可能是说走就走去旅行的富二代,亦如我的名字,我只是一个在小学门口练摊儿的煎饼先生。和周围的小卖铺先生、书报亭先生等等风吹日晒都不会消失的物件儿一样,好像游戏NPC似的常年固定时间刷新在这里,消失也在这里。

你问我三十好几便如此落寞的人生会不会很无趣,我答不上来。我时刻幻想着《国产凌凌漆》的一幕在我身上上演。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煎饼摊边儿上正休息的我听到曾经熟悉的声音,京东白菜价买来的三防玻璃保温水壶被错愕中的我失手摔落,没有清脆的摔碎声音并不能证明它‘三防’的品质,反而暴露了它是尼玛塑料做的骗局。

“阿一!”

“拉稀!”时隔十余年后再次听到大学室友对我亲切的称呼,脑海通讯录立刻翻到了他的名字。

“我希望你叫我全名布拉西,”

“没问题,拉稀。”

“谢了,”

“不客气,拉稀。”

“国家有任务要派给你,”

“真的么?!”

“嗯!”

“终于该我上场了!”

就在我准备拿着煎饼铲子像‘凌凌漆’剁刀一样准备发力时,熟悉的声音用不一样的语句把我从幻想的剧情中拽回了现实。

眼前的人确实是我的大学室友,那个姓布的布拉西。只不过西装笔挺的他并未认出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的我,而是高傲地伸出一张崭新的毛爷爷大票说道,

“三个鸡蛋,不要放薄脆。”

“爸爸,我想吃薄脆,”站在他旁边的是一身干净校服双手攥着6 Plus边玩儿边说的小女孩儿。

“让你吃这种路边摊儿就不错了,这儿的薄脆不干净,你先回车上和妈妈等我,”拉西不屑的看了眼饼铛边儿上整齐摆放的一落落薄脆毫不顾忌的在我面前对他女儿说到。

我半低着头,余光跟着小女孩儿的脚步,直到停留在一辆我这辈子赚钱都买不起一个轱辘的豪车旁。摇下副驾驶位置车窗的女人是那么的熟悉,那是我曾经的大学同桌,曾经的那个女孩儿。

“你快着点儿行不行,我还有事儿呢!”

我低下头,接过崭新的大票,从围裙口袋里尽可能翻出崭新的毛票,翻出我仅剩的自尊。

绿豆和小米完美比例的面浆以流落且不断线的状态倒在铛上,单手再熟练地均匀摊开。腐乳汁水、蒜蓉辣椒酱、甜面酱、悉数登场,小葱、香菜、白芝麻顺利配搭,六种衡量过最妥当的调味料将一份简约的煎饼变得不简单。柔软的饼皮卷着失去薄脆后仍然香脆的内馅儿,口感好像大学毕业设计的编程作品一样层次分明。只不过眼前的拉西再也抄袭不走我这次的“程序”,我也不会因为被扣上“抄写他人程序”的骂名肄业离开。

“您的做好了,”我伸出装好袋子的煎饼果子,甚至没有换来一句客套的感谢,只有远去的老同学背影和轰隆作响的跑车尾音。

是的,这就是大学肄业后我的人生。每天凌晨,在宅男球迷还在沉迷欧冠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小推车和物料走出家门。无论严寒酷暑风吹日晒,我都站在这里,自打那天以后,我更是多了一分站在这里坚持下去的信念。

“叔叔,我要一份煎饼,三个鸡蛋,不要薄脆,”刚放学的那个小女孩儿一个人站在了煎饼摊儿前,伸出一样崭新的毛爷爷大票,却带着礼貌说出好像是他爸爸要求过的煎饼内容。

“小姑娘,为什么不要薄脆呢?”

“我爸爸说,外面的薄脆不卫生。”

“叔叔这里的薄脆,绝对干净,绝对放心。”

“那要不,您稍微放一点儿我尝尝吧?”

“没问题。”

几分钟后,我交出了一份甚至可以上“舌尖上的中国”式的答卷。

“叔叔,您找的钱多了,我要了三个鸡蛋呢。”

“不多,三个鸡蛋就是这个钱。”

“哦,好吧,谢谢您,叔叔再见。”

接过煎饼和零钱的小女孩儿蹦蹦跳跳地离开,远处是开着豪车来接她的妈妈,曾经的那个女孩儿。

那以后,每天多了一出儿能和小女孩儿见面说上几句话的保留节目,哪怕有时她不买煎饼,只是路过煎饼摊儿。

“最近爸爸怎么没来接你呀?”正在给她摊煎饼的我用闲聊的语气问到。

“爸爸和妈妈吵架了,”小女孩儿嘟着嘴有些失落,

“有次半夜爸爸回来特别晚,已经睡觉的我都被吵醒了,听到妈妈问他为什么老这么晚回家,”小女孩儿和我进行了一次眼神交换,继续说下去,

“他们吵架特别凶,妈妈问为什么有香水的味道,爸爸摔门就出去了,”

“这些天每次问爸爸在哪儿时,妈妈总会笑着说,爸爸是去出差了,可是…”小女孩儿攥着手机,

“可是爸爸有次电话问我,想和谁在一起生活。”有些不知所措的她的身后,传来一声曾经熟悉的声音。

“依依,煎饼做好了吗,我们要走啦。”

我看着小女孩儿领着袋子转身离去,远处是曾经的那个女孩儿。

“阿一,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我们不合适。”

“哪儿不合适了!大学这四年,那个富二代布拉西每次约我,我都拒绝,因为我喜欢的是你。”

“你们都大学毕业了,你和他都有条件继续留学深造,我这大学肄业的连份稳定的工作都找不到。”

“谁都知道是他偷了你的毕业设计,你有能力,他没有。”

“但他有钱,有关系,有背景,我却什么都没有,

别说了,

我,配不上你。”

十年前熟悉的一幕再次重现在梦中,我睁开湿润的双眼,等待我的是又一个黑暗的黎明。无精打采的一天生意,不是少放了葱,就是鸡蛋壳留在了煎饼里,心思完全不在。我坐在煎饼摊儿旁的矮凳上,抽着烟,回忆伴随着吞云吐雾离开大脑,飞进空中,变淡,消失。

放学时分,一个个头顶小黄帽的学生蹦蹦跳跳的走出校门。熟悉的小女孩儿站在校门口左右张望,我顺着她的方向没有看到熟悉的豪车出现。就这样,她站在校门口,我坐在饼摊儿旁,互不打扰的等待,直到天渐渐黑了下来。

只见小女孩儿等不下去了,不看左右便准备横穿没有红绿灯的马路,不远处是一辆闪着大灯的卡车。

“我操!这怎么行!”我的脑子顿时被抽空,扔下烟头儿冲了出去,上一次如此飞奔还是冲去机场想要追回即将登机留学的她。

接下来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只有我闭上眼睡着前的最后一幕刻在了脑海最深处,远处是被我推到马路边上的小女孩儿在冲我跑来,近处是打着双闪的卡车和围观的人群,哦对了,还有一地的红色,我多么希望那只是我调制的辣椒酱。

“阿一。”

“嗯?”

“国家有任务派给你。”

“真的么?”

“嗯。”

“终于该我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