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一个记忆#0706(白奶奶的炸丸子)。

彻头彻尾下了一夜的雨,刚刚方才停下来,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路面可能会严重积水,所以我径直跑进了公园。拜叨扰晨练的雨水所赐,彼时的公园人烟寥寥、安静非常。甚而知了与小鸟,都还没来得及抹去雨露,重新上岗。于是,没戴耳机慢跑着的我,几乎只能听见两个声音。脚底蹭着湿润地面的磨擦作响,还有自己那已经完成了前期热身的均匀呼吸。

平日里,这两种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声响,却于今早的那个时间段里,以不同的方式在心底不断来回翻涌。磨擦前行的声音,表示至少还具备着健康向前的能力;而均匀节奏的呼吸更是能证明自己尚且还正常活着。

是呀,就是健康的活着。如果还要为这简简单单的事情找一位“证人”的话,那心脏跳动的砰砰作响声,便再合适不过了。庆幸的是,彼时和此时的我,身体里还都拥有这个声音。不幸的是,楼上的邻居白奶奶,却已经停止了心跳……就在今早,六时过半,雨势刚止的时候,一辆看起来不紧不慢的救护车,停在了单元门前,接走了已经在后半夜离开的白奶奶。

接下来的这行文字,看起来也许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对我而言,白奶奶的离开,也确实代表着炸丸子的消逝。白奶奶和炸丸子,是我童年的美好回忆。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敲门,去开个门儿!” 在厨房里正忙活做饭的奶奶,朝屋里激战正酣玩儿着游戏的我大声呼喊。“知道啦知道啦!” 我不情愿的按下暂停,踱步去打开了吱吱作响的防盗铁门,门外站着的,是楼上胖胖的白奶奶。

白奶奶一面手扶着外墙,一面呼哧喘着粗气。诚然,从楼上一个个台阶儿迈下来,便已经让身宽体胖的老人废了大劲儿了,更何况还需要另一只手平稳的端着一个瓷盘子。

只见瓷盘儿里满满当当的盛着肉丸子,热腾腾的白气一缕缕的正不断向上窜升。“赶紧吃,刚出锅儿!” 还在喘着粗气的白奶奶,用急促的话语,打断了已然流着哈喇子并正对着盘子发愣的我,也同时打断了徐徐上升的白气。“谢谢您、谢谢白奶奶!” 我点头哈腰的接过温暖的瓷盘儿,并对着老人连忙道谢。“就知道你爱吃这个,我上去啦!” 只见白奶奶转过身,又拽着栏杆扶手,勉强迈起了向上的台阶儿。我赶紧把载满炸丸子的盘子放到客厅桌上,急匆匆的搀起白奶奶的另一边,一步一步的送她老回到家门儿。

待等回到屋内,我已然迫不及待的放弃了去拿筷子的琐碎,无畏刚出锅儿的滚烫,用手指捏起了一颗颗炸肉丸儿。好吃、好吃、真好吃!之所以没有引号,是因为嘴巴已被连续的咀嚼吞咽完全占有,“好吃”完全是来自于内心独白。

对,就是这白奶奶亲手做的炸丸子,一直是我童年和少年时期,每逢佳节必不可少的保留(节目)佳肴。毋宁说,只要白奶奶健健康康身体无恙,楼下家里过节的丰盛餐桌上,便少不了一盘儿来自楼上的刚出锅儿的炸丸子。百吃不厌。

印象里,打从我记事儿起,白奶奶就是个得有二百斤的胖身形了。她大我奶奶六岁,长孙也大我六岁,可一直和她以及白爷爷生活住在楼上的,却是她老的那个小我四五岁的小孙子。童年时候,小区的孩子们成天拿着棍子打来打去,为此我可没少欺负她的这个小孙子。每次嬉戏追打哭闹着的他,一起跑回楼上的家门口,白奶奶都会隔着那时一半儿是纱窗的防盗铁门对我好声相劝,“你们可都是一个单元的孩子,应该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儿。”

所以,我有段时间一度以为,白奶奶隔三差五这么费劲吧啦送下来的一盘盘炸丸子,是为了讨好我不再欺负她老的小孙子。一直到我长大成人,慢慢懂事,方才知晓这份“街坊邻里的温暖情谊”,是多么弥足珍贵。

终于,白奶奶已经年岁大到无法一个人上下楼的阶段了。可即便如此,每每逢年过节,她还是会让小儿子(小孙子他爸)端着同样出于她手的炸丸子,送到楼下奶奶家。这个时候,我的爷爷和楼上白爷爷都已经相继离世了,一次次一盘盘的炸丸子,好似成为了楼上白奶奶联络楼下的唯一纽带。

“我好想吃白奶奶的炸丸子啊!” 过去的三四年,我经常在春节的餐桌上暗自抱怨。可别说炸丸子了,年岁近九十高龄的白奶奶已经到了无法离开床的状态。唯有时不时听到楼上发出巨大的下楼噪响,才能见到被子女抬下来,坐着轮椅出去透透风的白奶奶。直到这天清早,我又听到了楼梯下来的巨大声响,但却是最后一次。

傍晚,我独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准备敲下这篇文字。天花板上传来着一阵阵白奶奶后事,家人在挪动家具的声音;而与此同时,窗外小广场上,幼稚奔跑的小孩儿欢闹声,也隔着玻璃,此起彼伏。

这正是美好也残酷无情的人生。

愿您一路走好,白奶奶。

( 国一日一歌,《すずのテーマ~海へ》,菅野洋子。 )